赵官，是河北中部一个非常不知名的村落，贫瘠而略显荒凉，隶属于沧州。我便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没山也没什么水，只有华北平原上一马平川无边无际的黄土地，还有成片成片的枣树林，七十年代的这个小村子更是平常又平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在我的印象里她纯朴而安详，宁静又踏实。不管是冬日里宁静地枣树林还是夏天的蒸腾地庄稼地，让我感受到的都是浑厚的土地最微妙的呼吸。我生人那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红色中国伟大的领袖人物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这三颗巨大的星在同时陨落，据说还真有三个陨石落在中国的东北。伴随着三位伟人的过世，著名的“文化大革命”同时也结束了。这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那年的中国大地上还发生了一场老百姓想都不会想的巨大灾难——“唐山大地震”，死亡人数之多毁坏之严重，在世界灾难史上都应是罕见。听母亲说我那时也就刚生下来几个月，我们这个村儿因离唐山也就两百公里，母亲说整个村子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地动山摇后全村人都不敢回家住，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有飞机从天上扔物资下来，我们这个村子显然也是一个灾区。那时还不记事的我，长大后也只能凭着想象来感觉我的母亲那时怀抱着我在帐篷里给我喂奶的样子，这便是一九七六年。

    我生人的那天，母亲说有一家娶媳妇，两家房子上梁，“上梁”就是农村盖房子的时候，最后在屋顶上安装那根粗大的“主梁”一定要选择一个非常吉利的日子，并举行仪式才能进行的一个重要环节，这在当时村里的乡土建筑建造活动中非常重要。同时也是这个平静的村子有热闹看的日子，在没有任何生活消遣的农村生活里，这个“上梁”仪式也会引来周围很多左邻右舍的围观，房子四周会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揣着手的有比比划划的，都在谈论着这栋还没盖上屋顶的房子。老人看热闹，小孩子除了看“上梁”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看放鞭炮。主梁被很多汉子架上屋脊之后，就会放只有春节才能自己亲手放的鞭炮，那个年代的日子谁不爱听响动，谁不爱那股药捻子燃烧后,炮仗爆炸在空气中所飘出的味道啊，闻起那真是好闻，以至于至今我都爱闻那股味道。另外小孩子还有一个更主要的目的就是“抢馒头”“和“抢糖”，“大梁”一般在中间会绑上红纸和一串铜钱在屋脊上放正之后，就开始有人站在房上手提着一挂挂鞭炮在放，放鞭炮的同时会有人从房上往下扔馒头和糖。在那时都是稀缺资源，谁家有那条件天天吃馒头啊？“糖”，更别说了，那可是糖啊！小孩子不管是小丫头片子还是大胖小子，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也得抢一块。每一次抢糖总会有打起来的孩子和有因分配不公平而嗷嗷哭的，然后盖房子的主人看到便再拿几块给抢不到的孩子吃。所以盖房子“上梁”的日子一定要选好日子，热闹也欢乐。因为这对于生活在村里的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盖房子和娶媳妇更重要的事了，可以说这是那时每一个生活在村子里的相亲们的梦想。我生的日子就是这样一个日子。阳历不知是多少农村生日只记阴历，时辰更不知道，家里没表不知道时间，只知道鸡叫了几遍和是不是地里上工的时候，所以到现在我不太爱算命，因为生辰八字我还真讲不准。母亲说从小我整晚整晚的哭根本不睡觉，干了一天活的左邻有舍没法儿睡个安生觉，村里的老人都和母亲说，你家这孩子将来还不只是干什么的呢？精神头这么足！他怎么就不睡觉呢？你可得要好好养啊！同样是陪着我整晚不睡觉的母亲可是一筹莫展，白天要下地干活挣“工分”，晚上又不能睡个觉，坚韧的母亲只是熬着再熬着。我想那时的母亲听了前面的话也只能是当个宽慰，毕竟日子要自己一点点熬一点点过。但这个孩子算是给当时父亲母亲贫穷的不能再贫穷的生活见到了希望，父母结婚后过得异常不容易的日子因我的降临因该总算有些安慰。

长大后我爱凑合很多老人聊天，爱听他们讲过去，那时的我除了听戏匣子里的“传统评书”或“每日相声”，也便是这些老人的故事了，村里村外发生的这事儿那事儿再这些老人嘴里讲出來各有各的精彩。冬天阳光好的时候，街口南墙根下总会有几个揣着手晒太阳的老爷子，眯缝着眼，有站着、有靠着、有蹲着的。人老了都爱讲过去的事儿，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什么内容都有，但村里没有多少孩子愿意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所以我只要向这些老爷子旁边一蹲，随便问上一句：“某某爷爷，村西边荒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抗美援朝怎么又回来了呢？——”。他便会没完没了的给你讲起来，然后我便托着腮帮子开始没完没了的展开了我的想像。所以村里很多正当年的婶子大娘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小孩儿爱和这帮没人理的老头子一呆能呆上半天，更不知道在聊什么？我倒是觉得这恰恰是我将来喜欢文学的乡土启蒙。这是我的童年独有的一种和想像有关和文学有关的培训方式，所以我很小就知道村子里的很多大人的很多事，这里面有欢乐有悲怆更有无奈有愚昧还有心酸。我认为直到现在我喜欢悲怆和惨烈的艺术，和这段时期的经理不无关系。所以，我一直亲身感受的认为，一个人的童年往往决定了他的一生，不管他将来从事任何职业其实都会影响。

    这便是“我的乡土“的开始——。

                                                    冯羽

立冬之时 苦竹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