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庄园”系列之三
一代人杰康应魁
一个绵延数百年的大家族中,总会有一个或几个杰出人物出现。在康家的几百年历史上,康应魁算得上一个少见的杰出人物。康应魁生于1773年,是康氏另一个杰出者康大勇的孙子,是康惠的重孙。康氏11世康惠娶的是明朝皇族洛阳福王的女儿。李自成攻破洛阳、杀死福王后,福王的妃子李氏带着女儿逃难来到巩县,被康家收留。洪武年间,朱元璋下了一道晋地大迁移的御旨,把康家从汾河边拽到了洛河边;到大明王朝大厦倾覆之时,康家11世娶了朱家的落难小姐———朱元璋英雄一世,也无法知晓后代的命运。
康家14世康应魁卒于1850年,享年78岁。康应魁75岁生日那年,族人和乡亲来为他祝寿。在寒暄祝贺、酒过三巡之后,康应魁老人一把火当众烧掉了族人和乡亲欠债的账目,然后提前离席了。3年后,康应魁溘然长逝,葬在叶岭。康应魁的外号叫老木,因为他样子木木的。“木”在巩义的俗语里,是笨、不机灵的意思。其实老木一点不木,他是标准的大智若愚。
含而不露的老木
老木是康百万家族的代言人,研究康家史的席彦昭给他的评价是:“典型的河南商人。”席彦昭又解释说:老木这人含而不露,不事张扬,做事留余地。
老木穿戴一直很一般,偶尔还很寒酸,总之是跟他的身份不相符吧。康百万庄园内有道院门上写着“居贵敬”,另一道院门上写着“行贵简”。“居贵敬”、“行贵简”的大意是说:日常生活中,要注意修养;外出待人接物要直率诚信,仪表穿戴要简朴。这是康家,当然也是老木崇尚的作风。
还是以事见人吧。清代也有类似今天贸易洽谈会的活动,在这种活动中,众商贾自设的展示柜叫“京货棚”。所谓京货,也不一定非是从京城来的货,这只是一种叫法。不过有一条,能进“京货棚”的东西,可都是高档货色。
话说有一天,老木康应魁在一家“京货棚”前驻足,东掂掂西瞧瞧之后发话了:“这布多少钱一尺?”
那卖布的白了一眼老木,说:“这也是你买的东西?”
老木不气不恼:“你说实价吧。”
原本该说实价的,但那卖布的想戏弄人,该是一尺一元却说成了一尺五毛。用现在的话说他是逗老木玩哩。
老木问:“你有多少现货吧?”
“你买得起多少?”
“有多少我要多少!大相公过来算账吧。”老木是老板,他每次参加贸易洽谈会自然要带上相公。在康家“企业集团”内,职务从上到下是这样称呼的:老相公(总管)、大相公(分区负责)、相公(栈房主管)和小相公(业务人员)。
那卖布的怎经得起当真要货,立马扑通一声跪翻在地,深愧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老木应该不是故意如此先装孙子后称爷的,他推崇的就是不事张扬的作风。老木的为人正如其家训中所说:“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临财放宽一分,自有余味。”他是真心谈买卖,不是耍花样,只是那货主以貌取人了。老木讲究“留余”,今天,作为中华名匾的“留余”匾额还高悬在康百万庄园东院的过厅堂中。
老木的故事是康靖老人讲的。康靖于上世纪60年代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一直在故里教书。当年,康氏二世康贵生下四个儿子,分别是康俊、康英、康安和康雄。康靖是康俊这一支的后人,康百万一脉则是康安的后代。
康家的鼎盛时期
康家搞船运始于12世康大勇,他造了四条船:三条小船,一条大船。大船能载2000石粮,涨水时进入洛河,水小时停靠在神堤黄河口。
康家船的活动范围很大,北到北京,南至扬州。康家觉得靠船运赚钱更轻松,于是生意越做越大,心胸也越来越大。后来,康大勇在山东兰水县建了栈房,此举相当于现代企业把分公司开到省外。大勇奠定了康家行商的基础,他的孙子老木康应魁则把家业做到了极致。
老木建起了造船厂。洛河岸边长满了上百年的树木,康家成年累月地不停伐木、造船。
康靖的爷爷曾经在康家船上做“柜先儿”,也即会计。康靖记得,他的小时候,也就是民国年间吧,洛河岸边还停泊着十几条二三十米长、四五米宽的货船。船上的白帆镶着蓝边,挂着“康”字招牌。爷爷在船上打工,康靖便有机会去船上玩。
康靖说,康家的船舱里设有中堂,八仙桌之上供着河大王的画像。因为船走得远,船上像居家过日子一样啥都有。
老木康应魁历乾隆(晚年)、嘉庆、道光三帝。在老木掌管期间,康家进入了鼎盛时期。当年康家最兴旺时,到底有多少条船?后人说是三千条,康靖说:“这是个估计出来的数字,实际上不会有那么多。当时有些其他船家,也打康家的旗号。过去河运不是单船独走,而是组成船队,船多人多彼此好有个呼应。”
康靖说,船到今天的三门峡一带便走不动了,要把货卸下来,让“高脚队”再往西运。“高脚队”就是骡马队。今天我们看到的康百万庄园饲养区正是当年“高脚队”的驻扎区。当时康家是水路旱路通吃,水路靠船,旱路靠“高脚队”。
历史的痕迹镌刻在民间记忆中。时至今日,在洛宁县的洛河边,还会有人跟你提到巩县的康家船。巩义民间也有顺口溜说:“河里行的康家船,岸上种的康家田,路上跑的康家马,栈里借的康家钱。”康家的船当时航行在洛河、黄河、运河、泾河、渭河、沂河,也即所谓的“六河”。
在老木康应魁爷爷辈的时候,康家的经济触须已经延伸到山东。老木的爷爷康大勇给后人留下的资产包括4000亩土地和位于山东兰水的栈房。老木又在山东沂县、日照设立了新栈房,还置了地产。
老木一生真正的大手笔是两件事:一是垄断陕西布市,二是从官方拿到一份长达10年的军需品订单。
那份军需品订单和嘉庆初年的白莲教起义有关。白莲教横扫湖北、河南、陕西、四川、甘肃五省,前后历时9年,耗费了清廷军饷两万万两银子。老木的订单是怎么拿到的?是贿赂官吏按照潜规则出牌,还是遵循市场规则正经行事?也许只有老木本人才清楚内幕。
154年前,老木去世时,对儿子的临终叮嘱只有一句:“宁舍巩县,不舍泾阳。”
陕西泾阳的黄土地非常适宜种棉花,泾阳的布市雄霸西北诸省。老木一次性把泾阳一条长街的布市统统吃下,于是就掌控了一个辐射半拉中国的布匹批发市场。老木在泾阳购置了大量土地来种植棉花,这就降低了生产布匹的原料成本。既掌控着布匹批发市场,又手握官方的10年军需品订单,康家想不发财都难。
和同时代的大商人———山西祁县“在中堂”主人乔致庸所经营的连锁商号不同,康家走的是自产自销、批发经营的路子;和徽州歙县棠樾村鲍志道家族亦商亦儒以官盐起家不同,康氏虽与官方有走动却不做官;和浙江宁波船商相比,康家又多了“高脚队”陆路货运业务;和徽州绩溪墨业巨商、一条龙生产经营墨品的胡开文相比,康家多了千顷良田。
康家经商最成功的人是老木康应魁。但康应魁本质上还是地主,只是兼做了大商人而已。
豫商的代表人物
公元1847年,老木75岁生日之时,同乡给他挂了“千顷良田”的匾。公元1773年,也即老木出生那年,清廷曾赠给他的父亲康云从一块“千顷良田”匾。如今,这两块匾和其他匾额、对联、字画一起挂在庄园内,使得康百万庄园“文气”了许多。
对于老木更翔实的描述已不可能———现在年岁最大的康店人也没轮上看到老木一眼,同时,老木连个画像都没有留下。
一天,一位在郑州银基商贸城做服装批发生意的老板到康百万庄园游览。在庄园一间窑洞里的“三大活财神”神位前,他磕了三个头,又往捐款箱里塞了钱,然后说:“我很想知道‘康百万’长得什么样。”
老木是康家掌门人中最闪亮的一位人物,他不折不扣地遵循着家训中的《四留铭》:
“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
老木独资修建巩县圣庙以祭圣贤,还捐银加固黄河河堤,这是“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道光年间,河南出现饥荒,他出粮赈灾,这是“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老木留给3个儿子道顺、道平、道兴一个庞大的船队和千顷良田,这是“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一个放到今天也有人喜欢的男人,一个代表着豫商形象的男人。
老木谢世百年之后,陕西泾阳农会的四五个人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来到康店村。他们找到康店村的农会主席韩三说:“土改了,泾阳康家的地该咋整,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替康家撑过船、送过煤的穷苦农民韩三,一时分辨不出泾阳人是来讨债的还是还债的。于是他以解手为借口,出来给巩县县长曹干军汇报,曹县长发话说:“天下农民是一家,那里东西再多,咱也不要了;欠人家的,咱也不还!”
韩三回去把曹县长的话照原样说了,那四五个泾阳人霍地站起来,直勾勾地望着韩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陕西话。半个世纪后,韩三追忆说:“反正也听不懂他们说的啥,我就推说有事先溜了。那时候啥政策也不懂,老以为咱康店人过去剥削了人家,现在解放了,人家要不依不饶呢。”
韩三现在知道,当时泾阳人是来与康店人商量,看怎么处置康家在泾阳的地,人家不是来寻事的,更不是来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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