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明星来说,30岁成名显然有点儿晚了;而对一个建筑师呢?可以套用现在的一句流行语:“建筑界30岁前成名是绝不可能的,除非你是马岩松。”马岩松已经变成了年少成名的代用语,因此,我们似乎有理由为他编纂一部——“马氏新成功辞典”。 缸里的任何角落都是鱼最不爱去的地方。由此,我想到了人的活动空间,是不是也有规律可循。
2006 年夏日的午后,闷热的天气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之后发慈悲地凉爽了下来,这让北新桥一座三层白色小楼的新主人——一位已经蜚声国际建筑界的30岁年轻人,感到舒服了许多。面对着正四处急速走动,寻找最佳机位的时尚摄影师,他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走出刚才的烦乱状态……因为通宵加班如垂暮一般耷下的眼皮,重新振作起来,黯淡、瘦削的面庞重新焕发出神采,白色无扣紧身衬衫下被囚禁的身体,也不再像虾米一样弓将着,这会儿竟昂扬抖擞起来……
这种短时间内的强制精神振作,在这位时尚建筑师身上,一个月至少发生四五回,比很多专职模特的几率还高。这对他的镜头感多少是一种锻炼,以至于你可以通过他严肃的表情立刻判断出:他究竟是真的在思考,还是仅仅面向摄影机镜头扮酷。
没有人可以埋怨他在拍摄间隙,眼神里不自觉透出的慵懒,毕竟,这种在聚光灯下的生活,打从他3年前回国开始,就一刻没有消停过,没完没了的采访、拍照、演讲,既点燃着他前进的信心,也消磨着他对摄影机的兴趣。
仅仅是几次国际建筑竞赛上的中标,就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嫩小子,挂着“made in China”的徽章,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而且第一次让“北京”这个他故乡的名字,出现在加拿大60层“梦露大厦”的金色中标横幅上。在建筑中标方案的宣布仪式上,当地所有媒体蜂拥而来,大大小小的摄像机、摄影机,无所顾忌地冲着这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小伙子一阵阵狂闪。从那一天开始,他不仅彻底对各种尺寸的镜头产生了免疫力,而且,他开始认真思考起一个问题:我已经成了SOMEBODY,不再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了。
他就是马岩松,一个2006年过于炙热、极易被脱口而出的名字。
敢于天马行空
建筑师马岩松的童年是在北京西单兴隆街8号一个逼仄的胡同里度过的。那时,所有他对建筑、城市的概念,全部都终止于胡同,胡同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现在他待的三层小楼,在那时,是他在北京城能见到的最高层建筑,需要爬到胡同院子里的房顶上才能窥得见全貌。他的户口所在区——北京西城区,划定了他活动的极限范围,如果要离开西城区,就如同要出国,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的。
也许是从小身体活动范围受限制,造就了他头脑的天马行空和不着边际。即使是在胡同里,他也不好好待着,起伏连绵的青瓦屋顶,是他最流连的地方,枕着胳膊、交叉双腿躺在暖暖的、略微倾斜的屋顶上,任邻居家的白鸽在他身边飞飞停停,最是惬意。兴致来了,轻轻掀开邻居屋顶上的几块瓦片,就可以像看电影一样,看到家常版的《我的兄弟姐妹》《向日葵》……
画画是马岩松小时候的一大爱好,然而照着专业老师的样子,在纸上一笔一画地临摹,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他少得可怜的耐心总是不能支撑他把课上完就偷偷溜走,逃学去动物园画动物。如果没什么人打扰,马岩松可以在动物园的马圈旁,盘着腿坐上一整天,看马、画马。在马岩松单纯的眼里,即使是被圈养起来,马儿也显得比别的动物更加安详、快乐。它们时而在圈里迈开长腿轻盈地慢跑,时而在马槽边有节奏地咀嚼着草料。它们很少仰望天空,但是你可以看到它们经常斜着眼睛,无限向往地瞟向倒映在水塘里的天空,目不转睛。马岩松爱画马,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像马一样,向往天空,向往自由。
直到他长大,学了建筑,他设计的第一个作品也像他的儿时画,天马行空,不循常理。大四作毕业设计,老师让大家给紫竹院公园作一个冰水屋的设计。马岩松的设计一炮而红,让所有人对这个平时蔫儿不拉唧的家伙刮目而视。他没让他的冰水屋沾上公园里的一寸土,而是用两根梁直接挑到了圆内一方水面上,整间房子都是透明玻璃做的,就像一颗挂在公园里的泪珠儿。
他的成名之作——美国新世贸大楼“浮游之岛”的设计,也是源自他脑瓜子里一贯的奇思异想。那张著名的“浮游之岛”效果图上,你见到的不是一幢通常意义上的大楼,而是一个钢制的、在天空异常酣畅地舒展着的螺旋体。螺旋体的两个边界——一边延伸入大地景观,与之同化,另一边突然停止并面向河流敞开。就像是陆地上一个雄浑的人工咏叹调!
成为孤独的极少数
对于一位如此高效率的成功者,我们很难不想方设法地去挖掘他的成功密码。面对我们急迫的欲求,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他,更加无语,僵在那儿,两手垂在半空,无以倚势。半晌,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打破了凝固在空气里的沉默——“我成长中的每一次选择,都是越来越少的人跟随。”也许,这句有点拗口的话可以翻译成——“孤独是我成长的代价”,或是——“成功的人只能是孤独的”。
这样的孤独绝对不是人在物理空间的孤独感,是人在需要作出决断的十字路口,当大多数人选择了“安全”的一方,而你,看好的是另一方,这时,坚持你自己的判断,摒弃大多数人对你的影响,勇敢地实践你最初的选择,最终,你就孤独了。
孤独了是不是就能成功,马岩松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坚持,坚持了总有成功的一天。
23岁的他从北京建工学院毕业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争着要去国家的大设计院,马岩松独自拣起好几年没打过照面的英语书,准备起他的出国留学考试,一年的准备时间并不算短,当同届的同学都如初升的太阳般在各个设计院里“呼之欲出”,他却在一间胡同里的小屋,和纸上“群魔乱舞”的托福试题较上了劲儿。最终,他得到了美国亚利桑那大学建筑学院硕士学位的全额奖学金。
亚利桑那建筑学硕士的课程只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很多同学都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去些声名赫赫的建筑事务所打工“挣大钱”,马岩松此时又来了个人生急转弯,打算报考耶鲁大学的建筑学系。虽然耶鲁是很多建筑学子心目中的圣殿,但是放弃那张快到手的文凭,就等于放弃了“求职通行证”,况且,马岩松并不富裕的父母已经无力帮他支付耶鲁的高额学费。这次,马岩松还是坚定地站在了自己这边,拿尽了家里仅有的几万元积蓄,又借上了高利息贷款,踏上了去往耶鲁的路,信心百倍,就像是要去通向成功的必经之路。
成功是可以把握的
在马岩松还是“懵懂”少年的时候,成功这个词对他来说,就不只是一个令人憧憬的理想,更多的意味着通往成功道路的每个脚步。他相信,只要沿着那些正确的脚步走下去,成功将成为一个必然结果。
一旦选择了要做建筑师,马岩松在从建筑师到明星建筑师的路上,几乎如运筹帷幄的大将,没走失过一步。
当时跨越重重困难去耶鲁学习,的确为他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耶鲁是一个极端崇尚个人的学府,而建筑偏偏是一个个性加创造力才能有所成就的学科。耶鲁对个性、个人的崇尚,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校方每年都请一些活跃在建筑界的大师来学校教书,这些大师不仅肤色各异、语言不同,如同一个联合国讲师团空降校园,甚至他们对建筑的基本观念都千差万别。有可能,第一堂课老师告诉你的东西,在一小时后的第二节课就被另一位老师彻底推翻了,老师之间也经常大声地争辩,各种建筑思想、方法百花齐放,都平等地受到尊重,让马岩松感到,建筑原来不是什么“唯一正确”的科学,建筑有无穷多的可能性。这给了马岩松以勇气,令毕业没两年的他,就敢大胆地在伦敦成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在国际竞赛上发表自己“惊世骇俗”的设计方案。耶鲁的毕业典礼上,校长收敛起一贯幽默的语言,非常严肃地对毕业生们说:“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忘记任何人曾经在这里说过你什么,只要相信自己就好。”
这一切都为他的成功准备了最重要的素质。
耶鲁毕业之后,马岩松还是没有选择做美国的职业建筑师,反而投奔到他在耶鲁时候教过他的老师,也是世界级建筑大师扎哈的门下,做起了大师的义工。现在你看到的马岩松独立设计的作品,个个都如同外太空间的“异形”,让你惊叹于这个30岁的年轻人竟能有如此超绝的想像力,而且还能让这些异形完全符合建筑功能的要求。如果你还有兴致再看看他的老师扎哈的作品,你就会看到——“师承”的力量。
扎哈在国际建筑界就有“幻想家”的称号,在大部分建筑师以“在混乱中创造秩序”为己任的时候,扎哈却热衷于“在秩序中制造混乱”。这种“破坏性”的创造,很长时间以来得不到主流建筑界的认同,认为她是在“胡来”。在幸运的马岩松来到她的大师事务所那一年,她终于摘掉了非主流的帽子,并被奉为“幻想家”大师。
马岩松在大师的工作室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原来建筑也可以像他小时候玩的“变形金刚”一样,千变万化得让你认不出来。从此,你从马岩松的作品里,再也看不到中规中矩的房子。翻转的线条、涌动的外立面、丰富变幻的内部空间成了他的标志,为他赢得了一次次重大的成功。当然,老师扎哈在建筑界的名声,也让他受益匪浅:可以接到国际上最引人注目的项目……
遇到大师是马岩松的幸运,但幸运也是因为他的坚持:是他坚持上的耶鲁,在那里见到了大师;毕业后,他带着一屁股欠款,拼命压住想挣钱的欲望,背着一口袋书,来到大师只有十几人的工作室做“义工”,“学手艺”。然而一年后,他又借了一笔不小的数目,离开大师,自己开起了建筑事务所。他走的时候,大师很伤心,也很欣慰,终于,这个年轻人没有成为她最痛恨的——“崇拜她的人,害怕她的人,一心想成为她的人!”
国际竞赛对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年轻人来说,可能意味着一炮而红。马岩松不想默默无闻地继续做一个谁都不认识的NOBODY, 他想成为可以在伦敦的名流PARTY上抛头露脸的SOMEBODY,所以参加国际竞赛是最快的成名途径。这个在中国市场经济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不像他的父辈们,以获取名誉、地位、利益为耻。他面对建筑,面对社会责任,也面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欲望——成功的欲望、有钱的欲望、出名的欲望。他曾经毫不讳言“好奇心、野心、虚荣心是我成功的动力!”终于,他的加拿大“梦露大厦”的设计,在600个参选事务所中拔得头筹。消息传到国内,他的中学同学——那些和他年龄相仿、以将来成为SOMEBODY为目标,还在社会上辛苦奋斗的“70后”们,互相之间口口相传着:马岩松成了今天××报的头版头条了!
对话建筑师:
“模糊”的空间最适合人
记者:你怎么看待你从事的工作?
马岩松:对我而言,工作就意味着“冒险”,而绝对不应该是“重复”,工作必须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喜欢在我的工作中出现尽可能多的意外,哪怕这个意外是众人的批评。有时,面对很多人一起对我指责,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因为这是自己当初没有想到的,虽然批评的承受者是我自己,我也不太在乎,毕竟,我干出了一件有后果的事情来。
记者:你的每一次人生转折是受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
马岩松:我是一个嗅觉很灵敏的人,我会在下一个猎物出现的一瞬间,就嗅到它的味道,然后牢牢地抓住它不撒手,不管它挣扎得有多厉害。我做事很有主心骨,只要是自己想好要做的事情,一般不受别人的干扰,就是我爸我妈阻止我,我也不会理。
我对自己的现状怎样,未来又会怎样有着超强的直觉,比如我在亚利桑那大学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必须要上耶鲁,才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在耶鲁大师的讲坛下,我知道必须要去大师的工作室学习,才能碰到世界级的设计项目。我基本上是一个跟着直觉走的人,幸好,还没有失手过。
记者:你一天中感觉最好的是什么时刻?
马岩松:清晨,一个人在工作室,带着孩子玩儿。
记者:如果让你设计一所希望小学,你会设计成什么样?
马岩松:我设计的希望小学,可能不一定是成本预算上最节省的。我为这些贫穷地区的孩子建起的校舍,一定要是一所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房子,能让他们因为这所房子,而对自己的未知世界产生无限的憧憬。最终有一天,这座“天外来客”般的房子,会激励他们离开那个贫穷的地方。
记者:说说你建筑思想中最重要的几个关键词吧!
马岩松:自由、自然、和谐。其中和谐是最重要的。
记者:拿了国际大奖,参与了一些世界上重要的项目,你现在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马岩松:我正在酝酿一个科幻剧本,在所有的创作中,我认为写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是最难的,是挑战人类想像力的极限。我想写一个发生在三四十年后的北京的故事,想像那时候故宫、四合院的主人是谁?那里面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记者:描述一下自己的风格,就像一个你熟悉的老朋友那样?
马岩松:独立,不羁。
记者:你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影响来自于哪儿?
马岩松:观察,灵感, 师友。
记者:你的个人经验对于工作有怎样的影响?
马岩松:全部依赖个人经验。
记者:你当初是怎么一脚跨进了建筑的世界?
马岩松:考大学的时候,我还报考过北京电影学院的广告专业,后来阴差阳错地进了建筑系的大门。那时心想,先好好玩儿四年再说吧。真正对建筑入迷,是在大一。有天下午,迷迷糊糊的午觉醒来,正百无聊赖,就去学校的图书馆胡乱翻书看,随便抽出来一本《100个建筑师的故事》,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100个建筑师虽然都在说建筑,但是每个人都在阐述不同的对空间的遐想、对生活方式的憧憬、对未来的展望……从此,我开始真的爱上了建筑,变成了建筑系里的一名好学生。
记者:如果给你自己设计一套房子,你会选在哪儿?会设计成什么样?
马岩松:我想我是不会离开大城市的,而且绝对不会离开城市的核心区域。我从小就在北京的四合院里长大,四合院里的边边角角、屋顶、树下,都有很多特别让我着迷的空间,以后,我还会住到四合院里去。但是,我会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重新改造四合院,甚至可能会把些全新的房子安插进去,和以前的老房子既融合又独立。
记者:你认为什么样的空间最适合人的需要?
马岩松:我在我的一个装置作品“鱼缸”里,作了一个有趣的试验,研究鱼的生活的空间轨迹,最后发现,鱼真正的空间轨迹和人给它安排的“圆的”“方的”鱼缸,完全没有关系。鱼
就我自己而言,最不喜欢的是“死板”的空间,就是空间的功能已经被完全限定死了,只能照着这样用。我想一个可以被创造性使用的空间,才最适合人。所有空间设计之初,就应该体现出它的“模糊性”,让使用者自己决定它的功能,并且可能一个空间还会出现好多种不同的功能,设计师要充分表达出空间使用上的自由度。
记者:作为建筑师,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马岩松:能消除建筑的阶层性,希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受到尊重的空间。(完)
汪洪波评论于2011-07-08 00:28
特别好!感谢兄弟的分享!
喜欢这句话:“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忘记任何人曾经在这里说过你什么,只要相信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