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与21世纪的室内设计——当代中国的室内设计

    在20世纪的最后二十年中，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研发生的变化，恐怕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对中国人来讲今天的现实几乎是七十年代的梦境。中国是一个谜。不仅在外国人眼中神秘莫测，就是中国人自己也未必能解释清楚身边研发生的一切。呈现在我们面前令人眼花缭乱的室内装饰空间。是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在二十年内发展起来的，在七十年代后期整个中国还找不到一家符合国际标准的星级饭店。然而今天即便在边远的小城，也能够找到舒适的下榻之所。当我们置身干北京、上海、广州的酒店或购物中心，仿佛就到了纽约、巴黎或者伦敦。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如何发展?需要我们从事室内设计的工作者认真地作出回答。

    当代的室内设计是伴随着现代主义建筑的发展逐渐成长起来并成为独立专业的。有建筑就有室内，建筑尤如容器的外壳表现为实体，室内尤如器皿的内容表现为虚空，两者密不可分。完美的建筑是由内外空间设计两个基本部分组成。因此自从人类开始建筑营造的历史，建筑与室内的设计就一直由建筑师一方承担。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在现代主义以前既没有室内设计师，也没有今天我们所讲的室内设计。在古典主义的时代建筑师更多注重于建筑内外墙面的装饰，而忽视具有使用意义的功能空间。最初的室内装饰形态，是一种出于审美需要的纯艺术形式。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装饰逐步与实用结合。在建筑上很多构件既是结构的需要，同时也起到很好的装饰作用。古希腊的柱式，古罗马的拱券柱廊，成为装饰与结构功能结合最完美的经典之作：中国木结构的梁架体系，不但成为先进框架结构的楷模，错综复杂变化丰富的举架形式，也成为室内最好的装饰构件。

    然而人们对于美的永无止境的追求，又一度使装饰走入了歧途，无谓的添加与粉饰。最终造就出一批脱离使用功能，为装饰而装饰的室内环境。十八世纪矫揉造作、细腻柔媚的法式洛可可风格以及雕饰重叠、浮华繁臃的中国清式风格，成为这类室内装饰的登峰造极之作。从审美出发的纯艺术形式，到结合实用功能，再走到无谓的添加，这就是古典主义建筑在室内装饰方面走过的全部道路。发端于19世纪后期的现代主义建筑思潮，是建立在理性的功能主义之上的。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和玻璃的大量使用，为室内空间争得了发展的更大自由，空间的流动在技术上变成了可能。这是人类建筑史上的一次革命，它促进了现代室内设计的诞生。而恰恰在这时，依附于建筑内外墙面的的装饰被减到了最少。W代之以从室内环境整体出发的设计概念。在现代建筑的国际式室内设计中，装饰的效果是通过运用简洁的造型和材料纹理，在布置手法上注重各种器物之间的统一和谐，创造平静惬意的整体室内环境气氛来实现的。不管现代主义建筑在后来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它的发展确实使建筑的规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随着室内便用功能的日趋复杂。建筑师已很难兼顾内外空间两个部分的设计，于是室内设计从现代主义建筑中脱颖而出。成为艺术设计中一个举足轻重的门类。现在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中国的情况。五千年的文明历史，创造了中国建筑文化璀璨的过去，中国建筑创立了与西方古典主义建筑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体系。中国独特的木结构梁架建筑体系，实际上成为现代框架系统的鼻祖。这种先进的体系，赋予了内部空间最大的自由。单个建筑的群体组合变化，演化出中国建筑室内丰富的空间内涵，造就了动静统一、内外交流、含蓄变化的空间形式。其代表作品当属明清江南园林建筑。在这里空间处理开敞流通，空廊、空门、空窗、漏窗、透空屏风隔扇的运用，和灵活的空间组合处理，使建筑内外空间融为一体。基干木结构体系的内外檐装修，同样成为室内空间特殊的设计语汇。天花藻井、隔扇、罩、架、格，成为内部空间划分极具装饰性的构件。其工艺的精致，结构图案的精美与变化都是独树一帜的。中国传统的室内装饰陈设艺术，以其深透的文化内涵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

以明武家具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家具，在造型艺术和工艺技术方面的成就和造诣举世公认。中华民族的历史源远流长，两千年稳定的封建社会，形成了博大精深的封建文化传统。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理论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在这个文化传统中，艺术始终是以人的主观意识为出发点。表现自我，追求事物的内在灵魂。以"意境"代替"逼真"，以"神似"代替"形似"，成为中国传统艺术最本质的特征。以这种特征所形成的中国传统风格具有内在含蓄的神韵。中国传统的室内设计风格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切特征。中国传统的建筑是以木构造为其基础的。历经数千年均演变之后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在宋代出现了中国第一本建筑技术书籍《营造法式》，记录了各种建筑构件相互间关系及比例，对木构造的基本型制作了科学的总结。清二部《工程做法》则记载了这一体系的最后形态。

传统的中国建筑在装修上依木构架的种类分内檐和外檐两种。内檐装修成为室内设计的基础。由于是木构架，室内空间组合灵活多变，空间的阻隔主要由各种木制的构件组成，从而形成了隔扇、罩、架、格、屏风等特有的木构形式。这些构架本身就有丰富的图案变化，装饰的效果已经很好，再加上藻井、匾额、字画、对联等装饰形式，以及架、几、桌、案上各种具有象征意义的陈设，就构成了一幅完美的空间装饰图画。可见中国传统的室内设计风格，主要是以通透的木构架组合对空间进行自由灵活的分隔，并通过对构件本身进行的装饰，以及具有一定象征喻意的陈设，展示其深逮文化内涵的特殊样式。这种设计风格是精湛的构造技术和丰富的艺术处理手法的高度统一。从技术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木构造与现代的钢筋混凝土框架构造在空间的处理手法上是一脉相承的。如果不是中国超稳定的封建社会制度最终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如果不是外强的入侵，本来中国传统的室内设计风格是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扬光大的。由于各种历史、政治、社会、经济的原因这种传统的室内设计风格在清代经历了它回光近照式的辉煌后停滞下来。中国在清代之后一直处于战乱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状态，当现代主义建筑在西方世界如日中天之际，近代中国的建筑却只能在新古典主义和折衷主义之间徘徊不前。由于材料的原因明清以前的中国传统建筑实物几乎没有留存，而内部空间的实物样式则更是无从可考，纵观世界上林林总总各种版本的建筑史，有关中国的章节总是少之又少，所以外部世界对中国传统建筑的理解总不免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偏颇。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又沿袭了前苏联的建筑设计体系，这种体系造就了五十年代俄罗斯新古典主义与中国传统装饰符号相混和的建筑样式，成为一个时代的建筑象征。因此可以说在上十年代之前，以现代主义建筑为特征的室内设计，并没有在中国发展起来。横在中国设计师面前的是两座大山:一座谓之"中国传统，一座谓之“外国现代”。始于1978年的改革开放，对于中国设计界的意义非同小可。尤如打开了一道封闭已久的水闸，一切都被汹涌而入的洪水冲得面目全非。现代主义果实的滋味还没有尝到，后现代主义的多元思潮又接踵而至。设计界一时间天下大瓦，使得当代室内设计呈现出五花八门群芳争艳的热闹场面。改革开放商品经济的发展，为当代中国室内设计的起飞奠定了基础:单个空间的个性化要求，为设计者提供了相对于工业产品设计更为自由的设计天地:高额的商业投资利润，成为设计施工行业发展的催化剂。三种因素的合力，使中华大地上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室内装修热潮。这股热潮造就了一大批室内装修公司，带动了相关行业的发达兴旺。在这里我们暂且不论其风格的差异和水平的高低，就其过程而言，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中国室内设计迅速走过了西方国家近百年所经历的路程。在这种特定的历史时期，当代中国的室内设计表现出四种不同的发展形态。

一、传统文化的惰结

     中国是一个崇尚传统的国家，所谓传统不外是历史上流传下来具有一定特点的某种思想、道德、风俗、艺术、制度等。由于几千年文化的积淀，中国的传统文化对于各行各业都有着极其深刻的影响。对于艺术设计领域来讲就更是如此。继承传统始终是当代中国室内设计师在设计构思中根深蒂固、挥之不去的文化情结。缅怀于昔日的辉煌，在室内设计中体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成为当代中国室内设计的一种主要形态。以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为其主导的中国古典室内装饰设计风格，与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形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伦理道德、政治体制、家庭结构、生活方式都对室内的装饰设计产生着不可估量的影响。由于中国当代的社会形态和一百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显然完全照搬昔日的形式，使其为今天变化多端的空间服务，要么恒古不化陈腐保夺要么不伦不类张冠李戴。因此以继承传统为主要设计概念所完成的室内设计作品就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形式。一类作品视传统样式为不可更改的经典，墨守陈规追求空间视觉形象的形似，空间界面的文章做得很足，表面上看十分的中国味。但从空间的整体效果来看，却好似一道道舞台布景，显得俗气做作。另一类作品则取其传统样式的神韵，从空间流动的角度出发，适当选取传统建筑内檐装修的构件作为符号，与现代建筑内部空间的结构与功能紧密结合，从而创造出具有当代中国风格的室内设计样式。从已完成的设计作品总量来看，这后一类作品并没有成为当代中国室内设计的主流。它只是中国上流室内设计阶层的一种理想的设计理念和个别实现的范例。更多的实例则属于前者。因此真正创立具有当代中国风格的室内设计样式，并使其变成设计的主流，就成为中国室内设计师梦寐以求的目标。

二、商业浪潮的冲击

    虽然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的文化历史，又是一个有着五十六个民族的国家，应该说在设计的民族化问题上，有着任何一个国家不可比拟的长处。几乎每一个来访问的外国设计师，都无不为中国所具有的民族遗产而惊叹。然而、正因为文化博大精深，形成的风格过于严整。以至于达到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的地步，反而变成了沉重的包袱，使得当代的设计者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反而成为创新的障碍。中国传统民居封闭的因合院和它一明两暗的室内布局，在它形成的那个年代，不愧为优秀之作，然而它只适用于独门独户的封建式大家庭。当历史发展到以三口之家为基本模式的当代中国时，这种形式就失去了往日的魅力。人口增长的矛盾，不可能使家家都拥有这样一个理想的天地。当若干个家庭共同处于同一院落时，问题献出现了……显然旧的形式不能容纳新的内容，如果不创造符合新生活方式的空间，旧的民族传统样式也不可能得到传承。当改革大潮涌来，国门洞开，人们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商业化的设计手法，以其不可阻挡的势头涌进了中国。炫耀浮华的风格恰恰迎合了处于商品经济初期人们那种满足于虚荣心追求的心理。八十年代初广州东方宾馆进行不第一次室内装修改造，以大量的镜面玻璃毫无章法地堆砌于墙面，令人眼花缭乱，成为这类设计的典型。八十年代中期，当锃光瓦亮的磨光镜面不锈钢柱第一次矗立在北京长城饭店大堂的时候，人们可曾想到它竟会带来九十年代这种能够折射出迷幻色彩的闪光材料的泛滥。在家庭中人们也档不住这种浮华的诱惑，不是从实用舒适出发，而是追求一种表面的奢化。似乎家家都装修成宾馆饭店才算好。一方面民族化流于简单的形式照搬另一方面商业化以畸形的变种出现。随着九十年代中期市场经济在中国正式得以确认，这种盲目追求奢华的设计风气逾演逾烈，尤其是以欧陆风格冠名类似于欧洲新古典主义风格的设计大行其道。以致成为九十年代中后期中国室内设计样式的主流。

三、流行时尚的向往

    流行是一种审美的社会文化现象，任何一种艺术风格或样式都有着自己发生发展以至衰落的过程，艺术样式的流行似乎有着自己特殊的演变模式。这是一种沿着纵轴螺旋上升的空间曲线模型。当原点沿着上升的曲线行进到与出发时的空间坐标点相反方向时，所表现出的形态正好与之相反。而当原点盘旋一圈，上升到与出发点相对的同一坐标点时，则表现出与之相同的形态。在服饰的流行中这一点表现的尤为明显诸如裙子的长短、裤腿的宽窄、鞋跟的粗细等等。室内设计是一种综合了空间与时间因素在内的四度空间的艺术，由于受制因素较多，因此流行的螺旋曲线在时间和空间上相对要比之其它艺术设计显得长而广。从世界范围来看室内设计装饰风格的演变，一般总是以数十年上百年，甚至更长期为自己的一个螺旋线轮回。每一种风格样式总是要维持一段相对稳定的时期。一般来讲社会文化层次逾高，流行的周期就逾长。由于中国处于长期封闭后又豁然开放的特殊国情，特别是社会公众的审美水平与消费心理远没有达到符合时代要求的成熟程度，因此在室内设计装饰风格流行的问题上就表现得异乎寻常。由于设计品味的高低，决定于设计者本身的水准，也决定于其设计能否被当时的社会大众所接受。因此在当代中国，设计样式的决定权在很大程度上属于使用者。所以社会的艺术设计流行趋势就几乎被使用者左右。在中国一般文化层次是社会的主流，处于这个层次的绝大多数人在审美意识上，有着较强的从众心理，对各类室内设计的装饰风格并没有更深的理解，往往社会的流行就是自己的喜好。

    人家采用什么，自己也要采用什么。至于自己所处的环境条件是否允许这样做却不去过多的考虑。在目前的商业化潮流下，盲目追求所谓的时髦。一种装饰材料，或是一和新的设计样式，在这种大众潮流的冲击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庸俗，一旦俗了也就不时髦了。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追求。在这种向往干流行时尚的盲目追求下，当代中国的室内设计装饰风格，尤如团团转的走马灯，呈现出令人迷茫的幻彩。

四、绿色设计的召唤

    商业化大潮的冲击，流行周期的骤然缩短，促便当代中国室内设计日趋与今天的国际标准接轨。进入信息化时代，东西方丈化交流融汇的速度骤然加快，国际化和民族化共处，任何一种艺术样式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占据统治地位，统一多元成为时代最显著的特征。和谐完整的艺术形式作为这个多元化时代必须遵守的设计原则，已成为衡定艺术与设计质量的标准。进入21世纪的世界，生活的空间变得越来越狭小。现代化的通讯交通工具，大大缩短了时空。日益膨胀的人口和越来越高的生活追求，促使生产高速发展。需求与资源的矛盾愈来愈尖锐。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但是赖以生存的环境质量却日益恶化。人类社会改造了环境，环境又反过来影响人类社会。人类正面临有史以来最严峻的环境危机。环境问题成

    为人类生存的头号难题。室内设计作为一间空间艺术，无可置疑地成为人类生存环境系统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从环境艺术设计的观点出发，工业文明后创造的人工环境实际上是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的。作为现代人工环境的主体一建筑及其室内，自然在其中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从环境保护的角度出发，未来的室内设计应是一种"绿色设计"。这里包含着两层意义一是现代室内所使用的环境系统和装修材料，如空调，涂料之类，都在不同程度地散发着污染环境的有害物质，必须采用新技术使其达到洁净的"绿色"要求。二是如何创造生态建筑，使室内空间系统达到自我调节的目的，同时这里也包含在室内外空间大量运用绿化手段。用绿色植物创造人工生态环境的问题。

    中国古典哲学历来主张"天人合一"，中国传统的建筑历来注重与自然的交融。因此中国传统的风水学实际上就是哲学理论与建筑实践的结合，虽然这里面不乏迷信的成分，但它却蕴含了环境设计的理念。它注重人与环境相互作用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在"人文地理?quot;行为地理学"环境心理学"中有着同样的论述。体现于21世纪的绿色设计概念与中国传统文化在本质上有着完全相融的理念。今天我们正站在21世纪的门槛上，可持续发展是整个世界在新世纪面对的重大课题，在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绿色设计已成为我们唯一的选择。虽然绿色设计必须靠高新技术的支持，实现生态建筑也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可以先改变室内设计行业的从业观念，首先确立节能环保的设计概念，做到不滥用材料过度装修。尽可能采用环保装饰材料，优化施工程序最大限度避免资源的浪费。然后再根据科学技术发展所提供的条件，逐步达到理想中的绿色设计。

                        作者：郑曙炀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环境艺术设计系主任，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学会常务理事，教育委员会主任。著有《室内设计资料集》、《室内设计经典集》、《室内表现图实用技法》、《家用室内设计大全》、《室内设计程序》等书及多篇论文。室内设计代表作有中国驻德大便馆、中南海紫光阁、中国丝绸进出口总公司办公楼、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办公楼、敦煌宾馆贵宾楼、中国银行新加波分行办公楼、国务院接待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