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林省会长春市普阳街旁的一栋居民楼内,76岁的沙秀杰老太太独自奋笔。“我在写自传,主要是关于那段岁月。”沙秀杰说,这部书稿已初告完成,“大约4万余字。”
沙秀杰所说的“那段岁月”,包括1948年解放长春的前后。那些日子,给这位老人留下终生难以抹除的痛苦烙印。“经历过长春‘困卡子’的老百姓,很多人不在了,我想留下一段真实的历史记录。”沙秀杰动笔了。
一个大饼能领走一个大姑娘
1948年3月,5个东北人民解放军独立师初步包围长春,实行长围久困,展开政治攻势和经济封锁。
15岁的沙秀杰那时每天最希望的事,就是听到枪声。沙秀杰说,当时左邻右舍常聚在一起,听城外的枪声,“枪声越密集,我们越兴奋,就盼着共产党早点打进来,这说明要解放了。”
进入初夏后,城内粮价飞涨,“一个大饼子可以换到一个金镯子,甚至能领走一个大姑娘,我家意识到情况不妙,全家人想逃出城去,但当时国民党不放百姓出去,说是禁止出城投共。”
另一种历史说法是,国民党初期禁止市民”出城,意在以市民作为人质。
家中无粮,沙秀杰的大哥、二哥参加了国民党军队。沙秀杰一家能在城内度日,得益于大哥、二哥每天从军队伙食省下的两个大饼子。
“我和三弟每天去取大饼子。”沙秀杰说,那时有个场景,令她一生难忘,“一次取完大饼子,三弟跟在后面,他说‘二姐,我饿’。我没理他,他就在身后念叨。走了一会,听到后面没动静,回头看他倒在路上,那不是人样,就是一副‘小骷髅’,我心软了,用手指甲抠下一块喂给他吃,他才有劲走。”
史料载,在围困长春的5个多月里,长春7月底即告粮绝。
“鬼节”出逃粪堆里找豆子吃
农历戊子年七月十五,公元1948年8月19日,距离长春全面解放尚有两个月。
这一天,住在长春东大桥小庙街下附近的沙秀杰一家五口,与邻居王家三口,推着小破车踏上逃亡路,“当时城里饿死了很多人,没人抬这些尸体,倒哪算哪了。我们再留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出去还有生的机会。听说国民党在七月十五放百姓出城,那天是鬼节,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沙秀杰一家在当日下午赶到国民党的哨卡。“他们在洪熙街设了卡子,也就是解放后的红旗街。很多百姓得到消息,推着小车,聚在这里,大约有几千人。大家也不知去哪里,只晓得出了城,见到共产党的部队就有救了。”
再往前走,见到许多露天而卧的难民。“听大家说,前面没路了。也不能回城去,因为国民党要打枪。”沙秀杰一家与邻居王家在道旁的一个破楼茬子里安顿下来。这条路上的一口井和植物,就是数千难民的一切,他们只有一个心思:找东西吃,活下去。
被困第3天,邻居“王叔”和他的孩子饿死了;第10天,三弟说句“那我就不等了”,当晚饿死;路边凡是能入口的东西,俱被一扫而光,沙秀杰曾在一摊粪便里找到几颗没有消化的黄豆,冲洗后吃了……
听到“共产党万岁”高兴得哭了
第14天,这条马路的上空出现两架飞机。“飞得很低,马路上响起了微弱的喊救命声音,还有伸向空中的一双双枯手。”多年后,沙秀杰分析,“共产党发现了我们。”难民队伍的前方开始移动。沙秀杰的母亲站起来时,肿如枕头的脚面“爆炸”了,流出黄水。还要走,见到共产党就能活下来!信念支撑下,一家跟着难民队伍缓行。
走了不知多久,沙秀杰看到了解放军。“我印象很深,解放军战士没带枪,他们是来接我们的。难民队伍中有人喊,乡亲们,别着急,我们解放了!共产党万岁!”沙秀杰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共产党万岁”,“大家高兴得哭了,再也不用挨饿了。”
身份:围城外解放军战士喊话喊哭国民党士兵阵地上连喊带唱
“我编的词,用四季歌小调,八月十五月亮圆,月亮照在碉堡间,你的爹妈想念你,快快回家好团圆。”
1955年,刘汉勤复员回到长春,特地赶到长春市兴隆山一个杨树林,敬了一个军礼,那里埋葬着他的战友“贾天诚班长”。“贾班长在解放长春的战争中,为掩护战士壮烈牺牲。”刘汉勤今年79岁,在参加解放长春战斗时,任我军独立第8师1团宣传部干事。
“宣传部干事也上前线啊!”刘汉勤说,他的头发曾被子弹打出一溜沟,“也算命大!”
解放长春期间,刘汉勤的主要工作是“喊话”。
“蒋军兄弟们,别为蒋介石卖命了,他为四大家族收敛民财,你们为他打仗牺牲,白白死了,什么也捞不到,他们不把你们当兄弟,我们才是亲兄弟。”老人兴致上来,坐在家里客厅喊了几嗓子,引得屋外的女儿们推门直看,老人笑了,“这是我当年喊的那套嗑。”
刘汉勤说,那时喊话是争取对方投诚。“有一次,我和侦察排王排长上一个煤厂窑顶,用薄铁皮喇叭向敌人喊话!隔着几百米,对方打枪,我感觉刷地一下,右耳热了,一摸全是血,那帮小子打得还挺准,那咱也得接着喊。”
总喊话也腻,刘汉勤和战友们偶尔会唱。“我编的词,用四季歌小调,八月十五月亮圆,月亮照在碉堡间,你的爹妈想念你,快快回家好团圆。”老人边唱边撸右腿的裤脚,“我们8个人,4个人负责拉胡弦儿和打鼓,我和另一个战友是‘歌手’,还有两个侦察兵。有一次,我们蹲在战壕里唱,唱完了问对面好听不,那边喊好听,再来一个,我们接着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敌人战壕里的士兵爱听,但他们的炮兵队伍不干了,‘六零炮’嗖地打过来了,打得准,都落在战壕里,我们赶紧撤,你看腿上这伤疤,就是唱歌时被六零炮弹片打伤的。”
史料载,驻扎长春的国民党60军起义后,该军士兵们说听到解放军的喊话,最受不了是“回家”两个字,一听到这个词都流泪。
1个上校与4个老婆
“当时也要提防国民党军官随难民潜逃,也有明目张胆出来的,有个国民党上校,晚上8点从城里出来,到了我们的哨卡,交了一把撸子枪。”
在长春八里堡难民接待站工作的经历,让刘汉勤十分熟悉围困长春时的我军哨卡状态。
“我们发现城里有人饿死,首长立刻命令救难民,记得长春有8个出口,放了20多万名难民。”刘汉勤说,当时也要提防国民党军官随难民潜逃,“也有明目张胆出来的,有个国民党上校,晚上8点从城里出来到了我们的哨卡,交了一把撸子枪,他可以交给军队处理,但让我们犯难的是他还带了4个女人,说这都是他老婆,投降条件是把他本人和他老婆都安排好。后来,民政部门帮了忙,把这4个女人都安排了。”
有一次,刘汉勤的战友白天侦察时,在我军战壕沟里,抓到了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带回驻地审讯。“她说是我军地下工作者,我们不信,后来双方僵住了,她提出找个可以独处的地方,拿证明给我们看。”刘汉勤说,“给她找个屋,结果她从身体里拿出了证件,走出来给我们一看,是咱们的人。我们赶紧赔礼道歉,又给买了两只鸡炖上,好好吃了一顿,派专人送到了城外的前线指挥所。后来证明,她真是我军地下工作者,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难民要给他下跪
“一座大院与一圈房子,院子里支着三口大锅,分别熬着玉米粥、小米粥和高粱米粥。一身戎装的刘汉勤刚一进屋,就听到‘感谢解放军’的声音。”
60年了,刘汉勤还很惦记那对姐弟的命运。
“当时我军在城郊设有数十个难民收容站。”刘汉勤谈起了这段经历,“有一次,我在八里堡看到一对出来的难民,姐姐十四五岁,弟弟要小点,他走不动,姐姐求人帮着抬,其他难民也没劲,我上去背起了她的弟弟,送去十里堡难民收容所。”
刘汉勤背着这位小兄弟,走了几公里,到了目的地。“我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他脸上的黄水,从我后背一直流到脚后跟。”刘汉勤说,当时姐姐要给他下跪感谢,“被我搀住了,我让他们赶紧去喝粥,当地张村长收留了这对姐弟。后来,我就不知道这对姐弟的去向了。”
“听张村长说,不只是部队在帮助难民,城外的乡亲们也都给收容所送柴送被,贡献很大。”在十里堡难民收容所,刘汉勤看到了一座大院与一圈房子,院子里支着三口大锅,分别熬着玉米粥、小米粥和高粱米粥。一身戎装的刘汉勤刚一进屋,就听到“感谢解放军”的声音,这屋里坐满了难民,“当时,我军对难民有几种安置方式,比如能投亲靠友但没有路费的,我们给路费;想在本地生活的,我们给生活安家费。为此,咱们支出了大量东北流通券。”(扬子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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