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首都哈瓦那早在1516年就被哥伦布及其后人“发现”,从那以后,一直是西班牙“探索”新世界的枢纽。四五百年间,各式当时的时髦建筑在城市里自由生长,相互侵占,自然颓败,层层叠叠集中在十几平方公里的老城区。老城里有几十个博物馆,建议买通票,至少看三天,至少十几个不看要后悔,比如一个叫做对敌斗争博物馆,详细教你美帝国主义尝试杀死卡斯特罗的各种手段,还有一个叫做总督府博物馆,贿赂工作人员1/4元外汇卷(与美金等价)或一瓶风油精或两盒龙虎牌清凉油,可以让你摸一摸十七世纪西班牙总督用过的抽水马桶:二楼大便,水冲到一楼去。好些个餐馆,房子都一样古老,窗玻璃都一样的哈瓦那蓝,饭菜都一样难吃,但是小乐队的老人声音如男童般清亮,唱起被《花样年华》抄袭的那首《或许、或许》,街上的姑娘穿着粉色紧身裤和粉色抹胸走过,腿长腰仄,屁股和乳房毫不费力地对抗地球吸引力高高翘起,饭菜的重要性忽然变得很低。
听说在1959年革命之前,当时的腐朽政府计划全部推平这个老城区,然后沿着海岸盖起全新的高层酒店、赌场和妓院,那时候美国还是《美国往事》里描述的时代,还在禁酒,连续几年,全美年度黑帮大会,都在哈瓦那召开,对这个城市有大量的吃喝嫖赌抽的需要。1959年革命之后,新政府不喜欢吃喝嫖赌抽,而且闭关锁国,没钱对老城动手,又对老东西有起码的品味和对时间有起码的敬畏,距离老城一段距离,修了新政府的办公区。这个老城区,1982年联合国被定为人类文化遗产。我在老城区海明威常睡觉的“两世界酒店”喝甘蔗酿的朗姆酒,痴想,这四五百年,相当于中国的晚明和大清,如果一九四九年解放的时候,北京不拆城墙,二环路以内不动,在现在望京的所在建新的政府办公区,把中南海、北海、什刹海围成一个像纽约中央公园一样的巨大城中公园,那么我们北京的旧城,该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和现在哈瓦那的,定有一拼。
古巴其他的小城比哈瓦那人少很多,但是一样旧旧的,慢慢的,干干净净的。城市中间都有一个广场,中心是花园,野狗晃荡,没人吃狗肉也没多少人有富余的粮食养狗。间或有标语,“不革命毋宁死”,“社会主义好,资本主义糟”,“五英雄归来”。广场周围是博物馆或是学校和旅游商店,卖给游客切格瓦拉胡须飞扬眼神妩媚的照片、HAWANA ClUB朗姆酒和COHIBA雪茄。一盒COHIBA SIGLO V,五支,60外汇卷,是普通古巴人三、四个月的工资。给古巴老百姓开的商店里,货架上基本是空的,货一上就空,不用管理库存。扫帚和墩布和水桶卖得最快,所有古巴人都爱清洁,都在阳台上养鲜艳的花朵。
小城里,老百姓住的房子一般都几百年了,革命以后就没修葺过,街道一般都有几百年了,革命以后基本就没修葺过,蓝天和阳光和一英里外的海滩也都有好些年了,时常有姑娘在海滩的蓝天下晒太阳,太阳出来,就脱光上衣,太阳落下,就披上上衣,革命前和革命后没什么两样。饭桌上,大家吃得都一样,红豆饭和蔬菜沙拉,过节或是来了客人,有烤猪肉和小龙虾。街上,老人晒太阳,一般都八九十岁了,抽着自己卷的雪茄,混吃等死,一脸幸福,汽车烧劣质汽油冒黑烟,一般都五六十岁了,四十年代的奔驰,五十年代的福特,撞坏一辆,这世界上就少一辆,和大熊猫一样。公共交通不发达,出去办事儿,基本靠当街截车,所以一般一上午只约一件事儿,迟到一两个小时,没人奇怪,脸蛋儿和胳膊腿长得不好的,迟到三四个小时,也没人奇怪。而姑娘和小伙子是新鲜的,十五岁行成年礼,十六、七岁,多数已经记不清自己交过多少个异性朋友了,眼睛全都清澈闪亮,听到古巴音乐,随时随地扭起天生的魔鬼身体,跳起SALSA舞,说今天晚上镇上有新年狂欢,同去同去,说除了海边就是舞会好玩了。那个新年晚会我去了,一个破四喇叭手提音响,音乐放到最大,几箱劣质啤酒,早就卖光了,小一千个盛装的漂亮姑娘和小伙儿,堵塞了三四条街,跳到早上四五点。几年前,沿着80号高速公路,我从美国的东部开到西部,再开回来,一个月里,遇到的漂亮姑娘和小伙子,都没我在古巴小镇上,一个晚上遇见得多。
卡斯特罗今年七十九岁了,早几年就戒了烟,最近还当众晕倒,他的医生说他至少活到一百三。好些人开始谈论,卡斯特罗身后如何。没人能够万岁,我知道,卡斯特罗之后,一定有更多的古巴人抽得起COHIBA。但是,我不知道,旧城的博物馆和老房子会不会被改做吃喝嫖赌抽,古巴人开上05年款的宝马7系列一上午完成五个商务会晤是不是会觉得真的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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