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卫 王静(湖南工业大学 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株洲 412008)
摘 要:缠枝纹是中国传统装饰纹样的一种,是明代甚为流行的植物纹样形式,更是藤蔓型卷草纹的延续和深化。明代缠枝纹以传统的藤蔓状构图形式集祥花瑞果于一身,集中体现在繁复里体现秩序、延展间彰显整体、绕转中包容多样等视觉特征上。在明代吉祥文化的充分浸染下,缠枝纹延续极具特色的传统构图样式,加之丰富多样的构成要素,演绎出鲜明、直观的明代特色,体现出中国传统装饰纹样极具生命力和包容性的突出特点。
关键词:明代;缠枝纹;秩序;整体;多样
缠枝纹是中国传统植物纹样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传统装饰艺术中具有浓厚民族特色的艺术语言。一般说来,它是藤蔓型卷草纹的延续和深化,其基本构成是使植物的枝茎成藤蔓状,骨骼呈曲线形分布,以波浪形、回转形或蜗旋形等枝茎样式进行扭转缠绕,并配以叶片、花朵或果实,其中花朵和果实为表现主题,而枝茎和叶片则为陪衬骨骼(见图1)。在明代缠枝纹形态造型中,叶片、花朵或果实以及枝茎是组成其造型语言的组成要素,它们在相互对比和呼应的形式关系中展现了良好的组织性,使得看似复杂多变的组合形式,体现出丰富而又均衡有序的视觉特征。
通过大量收集相关图像资料,并对这些图像进行比较研究,我们从中总结出明代缠枝纹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视觉艺术形式特征:繁复里体现秩序,延展间彰显整体,绕转中包容多样。
1、繁复里体现秩序
正如上文所言,明代缠枝纹是由各式植物的叶片、花朵或果实在枝茎的引导下重复组合而成,其中叶片数目众多、变化丰富;花果个体突出、主题鲜明;枝茎绕转起伏、延绵流长。它们之间相互组合、互相映衬,构成了明代缠枝纹繁复扩展的装饰风貌。而它的繁复并非是毫无规矩的拥挤和杂乱,相反,从其组成要素的基本形态到骨骼结构的构成方法,都表现出有机的秩序性特征。这种秩序性的特征既是自然界的生态面貌,又是人类在生活过程中所形成的审美心理需要。也就是秩序存在于自然生态中,秩序感积淀于人在适应生活的体验中,又体现在艺术形式的关系中。[1](P.38)从明代缠枝纹的形态造型来看,其秩序性特征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纹样中植物题材所具有的形态秩序和生长秩序;另一个是在此基础上组织而成的结构秩序和重复秩序。
明代缠枝纹艺术形式的秩序性特征体现在植物自然形态上。缠枝纹的构成形式是以植物茎叶等要素呈藤蔓状起伏绕转而成,在这个形态造型中,植物的枝茎和叶片的组合形态占到很大的画面比例,也是最能突出表现缠枝纹装饰特征的构成部分,故而植物生态中的诸多秩序性形态特征,就成为了缠枝纹艺术形式的重要表象特征。这些秩序性的形态特征包括:植物叶片在枝茎上互生、对生或轮生的排列方式、植物叶片间距的有序分布以及枝茎粗细均匀等等。如图1为明代青花瓷瓶上所装饰的缠枝菊花纹,其中叶序呈互生状两两相呼应,叶片在空间上的间距基本一致,花瓣呈均匀的排列结构,这些菊花在自然形态上所具有的秩序性特征都在画面中得到了充分表现。尽管图1中的菊花叶片和花形都不尽相同,但是花心是相同的,所以从其花朵组合的规律来看,依然是秩序井然的。应该说,自然界赋予了植物生态以秩序生动的面貌,而人类也是在这个充满秩序和生机的世界中形成了与之相对应的适应性需要,在繁复中创造秩序、寻找规律并成为人们视觉心理的一种形式需要。人有适应秩序、喜爱秩序的天性。我们在秩序化的图案中可以看出“美感”,正是因为这种秩序结构适宜人的视觉心理。[1](PP.41-42)
在明代缠枝纹繁复扩展的形态造型中,其秩序感还体现在骨骼结构的组织之上。我们知道,缠枝纹的枝茎大多是以波浪形、回转形或涡旋形等样式进行扭转缠绕,使骨骼呈现出有规律的曲线形或圆形分布形式。这些规则的组织形式在自然界中不会普遍存在,在非藤蔓类植物中更是少见,而在艺术形式中,这些以现实为基础而又超越现实的有序重复秩序,则恰恰是增添美感的有效方式。如在一些边饰中,其枝茎常以波浪形曲线以二方连续形式重复组合,使叶片和花果得以错落有致地分布。正是这种此起彼伏而又规律的重复特征,使得缠枝纹在边饰这条状的有限的空间内,形成了生动活泼而又富有变化的装饰效果。当然这里所说的秩序性特征不是指完全一致的重复和组合,而是指在多种规律关系中拥有适度变化的有机秩序化特征。如在缠枝纹形态造型中绕转弧度不同的枝茎结构、外形各异的花朵和叶片等。因为对于艺术形式来说,只要求其呈现简明、秩序化的形态特征还远远不够,应该做的是在这种秩序的基础上再找到丰富的变化,以满足更高的审美心理需求。我们相信,装饰图案中的多层次的秩序既会回报我们对规则的探索,又会使我们仍然感受到图案的变化无穷和丰富多彩。[2]
图1明代缠枝菊花纹
2、延展间彰显整体
在明代缠枝纹繁复扩展的形态造型中,与其秩序均衡的视觉感受相呼应的还有其整体性的特征,即无论缠枝纹具备多少组成要素、形成多少组合结构,观赏者总能不自觉地将其视为一个整体,而不会仅仅被其中一个要素所吸引并以此为视觉中心,人们的视线总是会继续延展至整幅画面。这种整体性特征是在大量相似性元素的有序组织中形成的,是缠枝纹内在组织关系所体现出的统一的形式感所决定的。
缠枝纹艺术形式中具有大量外形相似的构成要素。特征相似的形状之间往往会产生一种紧密的联系,在观看物体时,视觉心理总是在能动地寻找内在的组织关系并将其归纳成为一个整体。一般来说,视觉心理容易把相似的形式因素视为一个整体。[1](P.55)如作为主要构成要素的花朵和叶片,它们大多是相似样式的重复组合,即使某些叶片间变化较大,但由于数量多、间隔小且有序的重复出现,导致在视觉上仍然给人以整体感。在一个式样中,各个部分在某些知觉性质方面的相似性的程度有助于使我们确定这些部分之间关系的亲密性程度。[3](P.97)如图2织锦上的缠枝莲花纹,图中莲花外形和大小基本一致,而叶片的基本形变化较多,且大小自由组合,不过对于视觉而言,由于这些叶片个体以及个体间间隔都较小,视觉容易忽略这种个体间的变化差别,从而形成完整满密的画面的整体视觉感受。对于明代缠枝纹艺术形式而言,这种整体性的视觉特征正是形成其细腻满密的装饰特色的重要原因。
图2织锦上的缠枝莲花纹 图3 黄地红彩缠枝莲纹葫芦瓶
相似的元素特征是形成缠枝纹整体性视觉特征的形式基础,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引导作用,那就是缠枝纹的骨骼结构,这些相似的组成要素在起伏回转的结构引导下,形成了有规律的运动方向,由此产生了较为统一的画面感。以波浪形、回转形或涡旋形为骨架的形式构成都可以形成整体形式效应。这种形式构成特点是将所有的局部按照一定的主轴指向排列,或者具有相同的趋向性,或者服从一种内在的动态骨架结构。[3](P.56)如图3饰有缠枝莲花纹的明代葫芦瓶,瓶身有五层装饰图案,其中缠枝纹以满密的构图形式成作为其主要装饰纹样。这里的莲花叶片已化作勾状小芽,在枝茎的环绕下细致排列成繁盛紧密的状态,且具有很强的方向性。它们都顺着枝茎的动势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摆列,个体叶片间也形成了相互呼应、互相传承的内在联系,使局部的形态完全服从于整体动态形式,因而在视觉上实现了一种连贯性和向心力。可以说,缠枝纹的整体性特征是从构成要素的形态和组合形式以及运动动态共同决定的,是明代缠枝纹艺术形式的又一个突出的特征。
3、绕转中包容多样
在明代缠枝纹的形态造型中,各类具有吉祥寓意的装饰题材得到广泛运用,从充满自然情趣的植物花草到具有神秘色彩的宗教符号,缠枝纹不仅对植物题材的组合游刃有余,还可以很好地组合不同种类的装饰题材。在缠枝纹起伏绕转的枝茎组织中,陆上牡丹可以与水中莲花共生、汉族传统可以与西域文化共存,它表达了更加丰富多样的内涵和寓意所指,满足了明代百姓对吉祥文化的需要。这种表现题材的多样性能指形式正是明代缠枝纹的又一视觉特征体现。
首先是不同类植物间的组合,如图4明代织锦中的缠枝纹,左图为牡丹和菊花的组合形式,右图为牡丹和莲花的组合形式。牡丹寓意富贵荣华、菊花寓意平安健康,而莲花为佛教圣洁之物,象征超脱一切苦难回归幸福。这种由多类题材共同组合而成的缠枝纹,是多种寓意的集合体,表现了明代百姓对生活朴素而又真实的各种期盼。在细节的表现形式上,不同种类的花和叶都带有自身特有的形态,如牡丹大多饰以写实叶片,莲花多附有勾状卷云形特征,与其所推崇的天国极乐世界的感觉相呼应。这两幅缠枝纹的组合手法非常灵活,尽管两类花卉具有多种不同的形态特征,但由于花朵、叶片乃至枝茎都具有共同的卷曲特征,故而衔接的十分自然,属于缠枝纹多样化组合形式中的佳作。在明代缠枝纹艺术形式中,还有一些是由花果共同组合而成的纹样形式,如寓意多子和丰饶的石榴、葡萄等。这些充满生活情趣和美好寓意的各类题材的融合成就了缠枝纹多样化的组合特性。
图4 明代织锦中的缠枝纹
其次是植物题材与宗教符号间的组合特征。在明代,由于统治阶级维护政治稳定的需要,继续推行对甘、青、川、藏地区的各项稳定政策,使得汉藏之间的经济和文化艺术交流进一步发展。与此同时,带有佛教法器、供器的各类工艺品大量传入内地,并对内地装饰艺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作为当时内地广为流行的吉祥纹样,缠枝纹积极吸纳了藏传佛教中与其相适应的装饰内容,如藏传佛教中的八吉祥(指轮、螺、伞、盖、花、瓶、鱼、结等佛教中的八种吉祥宝物)、万字等图案。在其与缠枝纹的组合过程中,因莲花也具有佛教色彩,故而常与莲花组合而成缠枝莲托八宝吉祥纹形式。缠枝莲托八吉祥样式在元代及已出现雏形,但风格较为简率,缠枝纹稍显生硬和单薄。而明代早期的缠枝莲托八吉祥风格则较为典雅自然,缠枝纹追求自然弯曲、延展流畅,富有生机,莲叶多呈鸭掌形,排列较为疏朗,与同时期的工艺品装饰风格基本一致。[4]尽管八吉祥本为具有特殊宗教信仰的社会群体所推崇之物,但在吉祥文化极为盛行的明代社会,它趋吉避凶的象征意义很快获得人们的认可,成为缠枝纹这种寓意丰富的吉祥纹样的装饰题材。如图5为明代青花瓷器中所饰的缠枝莲托八宝吉祥纹,其中缠枝纹的骨骼形式基本不变,仍以枝茎作起伏环绕状,八吉祥分别位于枝茎所形成的弧线内侧,与莲花呈上下并行结构,共同组成缠枝纹的寓意主题。可以说,缠枝纹对于各类具有吉祥寓意的物品都能广泛吸纳并予以组合,尽管有些组合形式在手法上稍显直白和单一,但由于它具有更丰富的寓意所指,因而这种多样化的组合能指形式还是获得了明代各阶层的广泛认可。
图5青花缠枝莲托八宝纹高足碗
4、结语
缠枝纹是明代最具活力的装饰纹样,它在前代纹样的发展基础上,在明代吉祥文化的充分浸染下,延续极具特色的传统构图样式,加之丰富多样的构成要素,演绎出鲜明、直观的明代特色,体现出中国传统装饰纹样极具生命力和包容性的突出特点。缠枝纹同时也是明代最流行的装饰艺术形式,多元文化赋予了它多样化的组成形式和丰富的寓意表现,花朵、果实以及其他吉祥符号在这里和谐共生,这得益于藤蔓植物所独具的自然伸展特性,得益于其秩序生动的组合形式,更得益于传统构图法则的极强适应性。
当然这一切的存在,都是以人类情感追求为表现基础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真切的生活理想和吉祥寓意,才使得明代缠枝纹的装饰语言繁复里体现秩序、延展间彰显整体、绕转中包容多样,使其广泛流传并成为中国传统纹样的个中翘楚。
图片出处
图片1出自张抒:《中国图案大系》4,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1993年版,第459页;
图片2同上,第592页;
图片3出自故宫博物院网站:http://www.dpm.org.cn/shtml/520/@/96565.html
图片4出自田自秉:《中国纹样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本,第340页;
图片5出自:熊建新、帅茨平:《中国明代瓷器鉴赏图录》,北京,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2,第72页。
参考文献
[1]王令中:《视觉艺术心理》,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年版,第38页、第41-42页、第55页。
[2][英]贡布里希:《秩序感》,杨思梁,徐一维等译,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87年版,第207页。
[3][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滕守尧,朱疆源等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97页、第56页。
[4]杨鸿姣:《明代藏传佛教八吉祥纹样在汉地的传播及其风格演变》,2008年第1期,第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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